边缘行者

边缘行者的剧本相当草蛇灰线，第一遍很难完全看懂。这里整理一下网上看到的理解，还有自己的一些想法。

1. David为什么要继续改造身体

David一直活在母亲的期望里。母亲总是说：“我这么努力的工作，就是为了让你出人头地。”他觉得母亲实在太辛苦了，必须让母亲开心起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要什么。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容易把他人的认可当成奋斗目标，所以David会特别在意别人的认可。田中一句“你可以的”，他就方寸大乱。大哥死前对他说，“你还没准备好”，也一直让他耿耿于怀。Lucy关心他的安危，但并不理解他被认可的需要。反而是法拉第旁观者清，假装Lucy的时候，直接就是一句“我相信你”。

大哥死后，David接管起了团队。在David看来，是因为自己在田中的诱惑下犹豫了，没有及时的给田中注射镇定剂，这才害死了大哥大嫂。他痛恨自己不够强，保护不了母亲和大哥，所以他要不顾一切的保护Lucy，变本加厉的改造身体。他不能再让周围的人失望，拼死也要争口气。这成了他的诅咒，他的死穴，推动他一直向前，让他永远不得安息。

他无视愈加频繁的精神失控，并用天赋来安慰自己：因自己是独特的，所以能频繁使用斯安威斯坦，可以不断加装新的义体，可以逃脱大哥的命运。

然而他精神状态还是在不可避免的继续恶化，以至于枪杀了那个荒坂的无辜母亲。大卫终于发现，自己和那些在马路上把自己母亲害死的混混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也并不独特。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David本可以选择和Lucy过上双宿双飞的生活，但他已经失去了选择的能力，或者说他从来没有真正选择过。

2. Lucy为什么不能有话直说

第六集里Lucy发现，David竟然是荒坂的潜在目标，是义体金刚的理想实验体。在任务和恋人之间，Lucy选择了后者。她杀掉田中，销毁数据，导致了后面的悲剧。

所以在Lucy的视角看来，是自己背叛并害死了大哥。Lucy害怕告诉David，是因为David接管了团队，是大哥的意志继承人。Lucy害怕David知道真相后离他而去。

她不敢和和David说出实情，只能默默化身护夫狂魔，在赛博空间大开杀戒。而David在最迷茫的时候得不到她的认同，也开始心灰意冷。于是两个人渐行渐远。

直到死，David也不知道自己的笨蛋老婆在外面辛苦操持是为了保护他。

3. Lucy真的想上月球吗

Lucy一直生活在对荒坂的恐惧里。月球象征着逃离过去、重获新生的美好愿望。

而遇见David以后，月球的形像就投射到了David身上。David就是她的白月光，她想要逃往的温柔港。只要David活着跟她在一起，她就已经在月球了。所以当黑导演绑架了David，她第一反应就是把黑导演杀了，完全不顾团队的作战计划。

后来David半夜看电视，提到25w即可上月球时，Lucy发出了一声嗤笑，说你还记得这件事啊。

You know nothing, Jon Snow.

4. 边缘行者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边缘行者，就是这群为了生存而不停奔走，徘徊在疯狂和毁灭边缘的人（也就是大哥看到的幻象）。他们没有目标，或者曾经有目标，但是在旅途中逐渐遗忘了。他们的心里，只剩下对驻足的恐惧。一旦停下脚步，哪怕是想象自己停下，自己就会陷入迷茫。他们只能带着迷茫跑下去。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熟悉。

5. 为什么大家都爱Rebecca （油管：Cyberpunk Edgerunners but just Rebecca）

Rebecca对David的爱是无条件的。她早已知道David心有所属，但仍然陪伴他到最后一刻。

和Lucy不一样，Rebecca从未掩饰自己的感情。你能清楚的看到她如何对David产生好感，如何好感渐深。Rebecca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她大概是整个剧中唯一一个人格完整的人。

于是我们有了全剧终最让人难过的一幕：在义体的侵蚀下，David开始神志不清，把Rebecca误认为死去的母亲。Rebecca沉默了。她终于意识到，David再也无法回来。她微笑着用母亲的语气来回应他，安慰他，鼓励他。她决心帮助David实现最后的愿望，不管这个愿望多么虚幻。

Rebecca夸张的铁拳义体也是有原因的。在哥哥被杀的那天，她想用哥哥的散弹枪报仇，结果身量不足，被后坐力撞飞了。另外哥哥生前也是是专精手臂义体，只不过哥哥是灵巧型，而她是纯粹的力量型。这也是为什么后面她能用一把散弹枪把敌人打的来回滚动。

6. 一些隐藏细节

如果你仔细看，Lucy开场就偷了David芯片，间接导致他在学校出事，家破人亡。

跑步是Lucy接近David的借口。她如果真想让David变强，让他换个义体就可以了。

Lucy原本烟不离手，但是David不喜欢烟味，于是后面Lucy就不抽烟了。

法拉第告诉了Kiwi关于田中的秘密资料的事，真正害死了大哥大嫂的就是Lucy。这才有了后面Kiwi的背叛。

片尾动画就是David死后Lucy的状态：浑浑噩噩走在路上，抽烟，看月亮，哭泣，奔跑，去月球。背景音乐重复着：请原谅我，我让你失望了...

7. To Lucy

永别了亲爱的 我已拼尽全力

药效渐渐消退 残存的肉体分崩离析

我已不再感到疼痛 你的爱是最强效的麻醉剂

颜色和形状渐渐模糊 往事和回忆若即若离

还记得和你相识的哪天 你的完美让我感到窒息

当时我已知道 我的余生就是为了守护你

我本已放弃人性 是你给了我继续奔跑的勇气

然而在这个压抑的世界 你我都是身不由己

我多么希望能重新选择 选择和你在一起

管他什么母亲的骄傲 管他什么出人头地

管他什么夜城传奇 管他什么金刚义体

我只愿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相互依靠，在月光中纠缠颤栗

永别了亲爱的 我已拼尽全力

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感到难过 我本已经所剩无几

有你的陪伴，葬身何处都没有关系 你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

看完这部动画，首先要分清两个概念，赛博朋克以及赛博朋克2077（当然包括其原型赛博朋克2020）。赛博朋克，是一种艺术风格，大多以黑暗为总的基调，搭配鲜明的霓虹色彩，展现出强烈的视觉冲击，核心是反乌托邦，高科技低生活的世界观。而赛博朋克2077，是CDPR改编自赛博朋克2020的游戏，概括来说两者的关系，就是2077是一个赛博朋克大背景下，在夜之城这个特定的地点（当然包括城外的恶土等地区）发生的故事。

因此边缘行者是一部出色的赛博朋克风格动画，是大家所公认的，产生分歧的地方，主要是在于人物形象、性格、、动机、剧情、结局等方面。在讨论这些之前，希望大家明确，边缘行者采用的仍然是2077的设定，时间为V大名鼎鼎之前，也就是2077主线故事发生之前。于是乎，对边缘行者的讨论便离不开夜之城。夜之城是什么地方？不管玩没玩过游戏，应该都听过宣传片里那句：2077年，我居住的城市被评为全美最烂地区。

多少人被骗预购了2077😤

为什么烂呢？预告片里说：暴力犯罪层出不穷，贫困线下的人口全美第一。看到这里你应该明白，夜之城不是迪士尼乐园，也不是大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城市，在夜之城，你不干别人，就等着别人干你。因此，有人疑惑为什么男主一直在装义体，因为弱肉强食，不变强就没法在夜之城生存，这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你觉得斯安威斯坦很强，够用了？装了机甲的大卫对上重锤都只有挨打的份，感觉都不一定打得过小田。（游戏里小田比重锤难打好多，最高难度两刀就被小田杀了😭😭😭）

我的丽贝卡，wuwuwu

热知识：V在游戏里基本上能全身都装满最高配置的义体并且没有变成赛博精神病（他的病来自于银手的芯片），所以大卫装的真不多，他只是单纯的顶不住。（除非是编剧加新设定了，毕竟赛博精神病本身的设定就被编剧改了）

我玩游戏都没装这个，装的黑客传说义体

你觉得男主一个斯安威斯坦够用是因为你觉得大卫是主角，而斯安威斯坦是神器，其实呢，斯安威斯坦只是因为出自MILITECH，军用的义体，当然就罕见啦，老百姓碰不到，但绝不是那种拿到了就能一路杀穿的神器，别忘了，重锤自己也有一个呢。而男主呢，他是Edgerunner这部动画的主角，但他并不是夜之城的主角，男主到死也只是个小人物，你以为他这10集往上爬了多少吗？男主不过还是个打杂的，夜之城真正有权有势的他根本见不到。荒坂3狼这些管理层出来过？一个中层就把大卫打发了（虽然是借重锤之手）。

亚当重锤，等V来收拾你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游戏里的银手和V一样名震天下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银手和V那样的天赋的，大卫自命不凡，其实在我看来，他装上斯安威斯坦，就注定了他的结局，重锤用斯安威斯坦有什么副作用？男主动不动就流鼻血，他是真没那个能力懂吧，加装义体只是一个加速的过程罢了。而曼恩那只手，一个对自己亦师亦友，填补了自己父爱缺憾的男人，你让大卫把手拆了？你真是比赛博疯子还不懂人情。

10集过后，7个人剩1个人

男主也好，男主的队员也好，都只是夜之城的臭底边，夜之城的主角就是公司，就算是在2077里，这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所有人都想往上爬，想爬到夜之城的顶点，可惜直到死，男主一行人也没能有什么成就，甚至死都死的普普通通，这就是悲剧。没有人来夜之城不是为了钱和名誉的（预告中说夜之城是一座逐梦之城），但是想要钱和名誉就注定无法善终，可又总会有新人踏着老人的尸体重蹈覆辙，就像大卫和曼恩一样，你说大卫不知道自己会死吗？我觉得不尽然，大卫当然知道，但是他不怕，夜之城的人不怕死，就怕死的默默无闻，这就是赛博朋克矛盾的点，宿命悲剧的内核所在。只有Lucy不在乎名利，所以最后只有Lucy活了下来。

死的光荣

有人问：为什么大卫是这样一个形象？如果你看过《JOJO彪马野郎》，其实很好理解，大卫身上有的便是和乔尼乔斯达一样的漆黑意志。所谓漆黑意志：就是不择手段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夜之城，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所以大卫也不可能像其他动画作品里面一样成为一个完全正派的男主，他有自己的野心和目标，有不择手段也要去做的事情，这能解释他的很多行为。

乔尼·乔斯达

而大卫觉醒漆黑意志，正是妈妈去世造成的，他在这天看清了现实，看清了荒坂，也看清了夜之城，只有有钱人才能拥有创伤小组，只有位高者才能决定一切，没有钱没有力量就无法守护一切，也是这天，他装上了斯安威斯坦。

妈妈好美，领便当好早

值得宽慰的是，来生的酒保喜欢以值得纪念的Cyberpunk的名字来命名并特制一款酒，大卫和他的故事，至少仍有人会记得。生的伟大我不赞同，但是死在重锤手下，确实是一种死的光荣。赞美死亡也体现了夜之城居民对死亡本身并不恐惧。

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真是讽刺

很喜欢豆瓣上一位用户在影评中提到的：飞蛾扑火。我觉得很好地概括了大卫，以及所有在夜之城底层人民反抗时的气概，而更重要的一点，飞蛾扑火是飞蛾这种生物的本能，也就是说这是命中注定的，而大卫的死，底层人民的死，对于夜之城来说也是注定的，这便是所谓宿命。

前面越甜，后面越刀

说完了事业，不得不说说边缘行者刻画的爱情。

想牵又不敢牵的手，这细节

I Really Want to Stay At Your House.

这个场景我好爱

取自《赛博朋克2077》的电台音乐，用在第二集大卫和露西看月球的时候，致敬游戏原作的同时，氛围也恰到好处，可见制作之用心，扳机社是真的懂2077的。赛博朋克就只有高科技和低生活吗？扳机社给出了答案：人在精神匮乏的生活下，仍然没有停止对美好的追求。这种欲望甚至更为强烈。相比2077过分的追求悲剧的内核，边缘行者选择挖掘赛博朋克框架下的其他情感，第二集的去月球便是对赛博浪漫最好的解读。

不输《To the moon》的去月球

但是边缘行者确实不是完美的，这边稍微举几个例子。我想扳机社是为了同时展示大卫队友的特色性格以及大卫的成长，所以安排了一段训练的蒙太奇，但由于十集实在太短了，而这段训练又是在前几集，导致其实像瑞贝卡哥哥的死，对我并没有什么触动，而像曼恩、瑞贝卡这种塑造到动画后期的角色又让我心痛的很。又比如军用科技的人开魔蜥等着男主装义体，实在是有些不合理，我玩V的时候军用科技要是有这耐心，帕南要笑疯了。但是扳机社做到这个程度，剧情没硬伤，美术配乐够用心。这还不满意？波兰蠢驴怎么找金石洋之不找你来做？

总有人比作者懂

如果说你仍然无法理解男主的行为，草率的结局。你可能是无法理解老鼠过街的宿命，飞蛾扑火的决心。

一见钟情

两相欢喜

吐槽一下：亚当重锤，你好狠，我的Rebecca酱直接被砸成酱了👊，你等着，大卫做不到的事情V来做😭

丽贝卡其实也喜欢大卫吧

要被刀麻了

纯动漫党，没玩游戏。我看动漫基本很少有和动漫里角色共情的，这么多年能真正触动我的角色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可是这番怎么还是能刀到我啊我不李姐啊

先来点lucy美图缓解下，简直就是在我xp上跳舞

第一集我tm就直接代入了，望子成龙默默工作的母亲，“你要进高等学院，然后一步步爬到企业的最高层”——“你要考上好大学，然后过上比我们更好的人生”，还有动画里那种无力感，明明想要告诉父母赛博朋克的世界里无论多努力从高等学院里出来，也不过是高一点的打工人，因为在那种世界里，阶层上升的渠道已经被差不多完全垄断，还有那种生活的窘迫，刻画得太细腻了。 如果在前四集结束，那这会是本年度最最甜的番，典型的boy meets girl，那么多番里的爱情我都看不下去，但是这里“我不想你成为伟大的赛博朋克被人铭记，我只想你活着”，却把我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她不是想要去月球，她是想跟你一起去啊混蛋！ 我个人感觉观看最难受的是在大哥死后大卫执意去救，略微有点圣母？反正如果是我不太会这么不理性，但是想想如果他不去，也许就不会成为这么伟大的赛博朋克被人铭记。后面就是看着他一路下坠，越看越揪心，明明自己已经撑不住了出现症状了，还是不告诉其他人勉强撑着。可能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个人英雄主义式地一步步走向自毁式的男主，像一人之下里步步为营，老谋深算的张楚岚这种会看得更舒适些。 最后，扳机社你没有心！为什么！要让瑞贝卡死！还有惨死特写，整片除了美到震撼人心的lucy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暴躁萝莉了，啊啊啊最后她死得时候我真的好难受，还倒回去看了好几遍死亡特写，想起来我第一次因为女配这么难受还是在寄生兽。 唉，打了这么多，后劲属实太大了，刷完一两天了都没缓过来，脑子里全是lucy最后和david在月球上的画面，我就该在前四集就停下来的，可是赛博朋克内核注定是个悲剧。看来我也入脑了，马上就进入赛博精神病状态了

值得注意的是，Cyberpunk Edgerunners揭示了在赛博朋克这一审美语境下东亚文化与欧美文化意识形态的异质性，即东亚的“自我-他者”式社会关系内核与欧美“我—世界—我”式宗教关系内核。 令人称赞的是今石洋之带领的日本团队在游戏固有世设下，保住了Cyberpunk 2077自表现主义至黑色电影再至赛博朋克风格本身的“赎罪”式“身份认同”的宿命感，同时将东亚文化的内核毫无违和地融于其中。其将赛博格关于身份认同的彷徨提炼为意志与肉体的角力，并将意志的“对象”设定为“她”，“我为什么而存在”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谁而存在”。 “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梦想而活呢？” 她问。 “…我想送你去月球。” 他答。 从这一刻起，其实主角的宿命已经被决定了，或者说，这是宿命的一种“征兆”。David是不能不为他人而活的，而Lucy可以，也就是从意识形态角度来讲，David并不是现代化的，甚至，是未启蒙的，而Lucy是饱受现代化折磨的。于是我们看到了David死亡背后的隐喻：东亚意识形态之死。 “你是独一无二的”，这种“发现自我、找寻自我”的主题恰是自启蒙主义以来欧美文化的精神内核，而随着资本主义的“现代化”以物质形态先行替代了东亚的“儒家封建文化”，这种“启蒙”的“真空带”便出现了，也就是说，东亚的民族，是“被迫”启蒙的。故而我们看到，实际David的“独一无二”，全然不具欧美“新自由主义”式的人文属性，反而像极了单一价值论下的考生，其只是社会“封建”价值的喻体而已，就如David临死之际的独白：“妈妈，我登上荒坂大楼的顶端了。” 而当欧美的“新自由主义”式“独一无二”都被斥为“幻象”，甚至只是“消费主义”泡沫般的口号后，东亚资本主义下的“独一无二”自然顷刻间便“幻灭”了。 “你还认为自己独一无二吗？” 后垄断帝国主义的执行者，亚当•重锤的枪口抵在了奄奄一息的David头上。 他犬儒般的笑了。 “操，我他妈不在乎。” 这犬儒般的虚无仅仅浮现了一瞬， 因为他找到了归宿。 他折返了东亚。 他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他送她，登上了月球。

两年前，《赛博朋克2077》的游戏版本发售，瞬间引爆流量，依赖的无非是两大法宝：赛博朋克的世界观（当然也包含其沉浸感）以及银手（由基努·里维斯扮演）这一魅力角色。

《赛博朋克2077》按照常规说法，赛博朋克始于菲利普·K·迪克这位药瘾缠身的天才作家的臆想世界，雷德利·斯科特在1982年以《银翼杀手》为其打造了衰败、辽远且永恒的基建。在这个故事蓝图中，复制人（或者某种意义上的赛博格）是泰瑞尔公司殖民外星的造物，因此被设计为高强度的躯体结构——罗伊刀枪不入的强悍身体，仿佛就是一个「义体金刚」。

《银翼杀手》中的罗伊

《银翼杀手》（1982）基努·里维斯同样是赛博朋克界的Icon，但来自完全不同的时代以及完全不同的思维模式。他是《黑客帝国》中的救世主（the one），而要拯救人类沉睡的肉身，他必须以虚体进入矩阵内部，唯一的方式就是「深潜」。

里维斯还以一种隐秘的方式与迪克的世界建立起联系。在理查德·林克莱特执导、改编自迪克原著的《黑暗扫描仪》中，穿着变形衣的基努·里维斯以动画的形象出场，这是一种诡异的「媒介再造」：他的体质如此特殊，似乎能够轻松穿透虚拟和现实，穿透电影、游戏、动画这些不同的媒介文本。

里维斯身上有着赛博朋克最实际意义上的征象，这是他在不同文本模式中保持着高度不可化约性特征（也是其魅力所在）的根本原因，对里维斯的跨媒介引用也自然有别于其他演员——对比一下《赛博朋克2077》的银手与一年前《死亡搁浅》中的蕾雅·赛杜与麦斯·米克尔斯，这一点就一目了然。

如果银手（或者骨子里的里维斯）是原版游戏的赛博朋克灵魂，那么《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问题恐怕就是缺失了这样的灵魂。

《赛博朋克：边缘行者》（2022）取而代之的大卫，一个赛博朋克世界里暴走的少年，一个不断武装升级自己义体的跑酷形象，似乎还带着日漫的鸡血特征，它与那种无限悲观、暗黑和虚无的赛博朋克世界总是有一层隔膜。

里维斯能阐释的东西，在他身上都不具备，哪怕他最终通向的是为爱而自爆的悲壮举动，却解释不了那种命定的虚无——换句话说，他离《银翼杀手》中的那位最终坐化的「真义体金刚」罗伊，都有着遥远的距离。

我们当然可以理解《赛博朋克：边缘行者》有其自身的雄心壮志：去完成游戏版备受吐槽的未完工的基建，去完成一个不断固件升级的爽感，去实现凄美至极的月球梦。它的赛博朋克世界，尚算是构建起了自身的形貌，但问题是，这个夜之城远远不够暗黑。

至少在看过多个迪克的影像世界之后，我们能分辨纯正的赛博朋克与不纯的赛博朋克，比如说，大友克洋和押井守的世界（如《阿基拉》与《攻壳机动队》），就是他们按其文化思维改造过的世界。

两人的叙事核心，是少年或少女，在一种外壳/固件的升级道路上越走越远，并通向毁灭的终局；今敏的世界（如《红辣椒》与《未麻的部屋》），有着相同的毁灭立场，但重点不在于固件升级，而是赛博世界中的无限「深潜」。

《阿基拉》（1988）大友克洋与押井守，以及随后的今 敏，都属于赛博朋克的改造体，我们无法说这不是赛博朋克，但至少不是完整的赛博朋克：前者足够朋克，但赛博元素一般；后者赛博架构出色，却不够朋克。当然，这不足以构成批判的理由，因为它们都属于十年一遇的天才作品。

《赛博朋克：边缘行者》兼具了上述两种路径，大卫「向上引爆」的固件升级以及露西「向下沉没」的意识深潜，似乎在缝合大友克洋/押井守和今敏昔日的赛博朋克缺憾，以求织造出完整的赛博朋克。

然而遗憾的是，它仅仅缝合了表皮、缝合了诸元素，却没有缝合起世界观。换句话说，剧中的大卫与露西、义体升级与意识深潜，在本质上都是割裂的。

自装上斯安维斯坦这个军工脊柱的那一瞬间，大卫的意气用事和狂热就在热烈迎接一个机械时代的思维，那就是人定能掌握科技的无限力量——这种思维在100多年前达到了历史巅峰，也恰好在电影诞生之前，以斯安维斯坦呈现的一种高速度动作，在本质上复原了电影先驱马莱的摄影枪图案（一种连续摄影术）。

大卫被曼恩招募，成为街头雇佣兵，也是因为他们在「义体崇拜」方面有着至高的共同语言。

以麦克卢汉式的「媒介延伸」来改造身体，让大卫追随曼恩成为了巨大的身体，这种义体上的认同塑造了日本动漫中高规格、高尺度的身形和力量崇拜（当然也涵盖《高达》《EVA》在内的机甲美学），在本质上并不例外，而这样的义体建构也会因其必然的崩溃和死亡而永恒。

义体崇拜是一种表面性的累积，也就是数量和强度的直观累加原则，但以大卫而言，他并不具备大友克洋等人昔日的人设强度，他的升级过程充满了外在的直接投喂式的催力，往往发生在刻意的、现成的情境——比如最后穿戴义体金刚，这让暴力美学失去了自为的内在力量。换句话说，剧中的大卫在本质上仍然是一个混杂着热血和纯爱传统的日本动漫少年。

而露西呢？这位低沉、冷漠、美艳的黑客有着悲凄的宿命，萦绕着童年的梦魇。她的身世理应是点睛之笔——其背景呼应了新旧网络的剧烈更迭，甚至响应着《银翼杀手2049》中的那场大断电造就的新旧世界分离。

这很显然戳到了赛博朋克的一丝精髓，在深潜和搜寻遗落宝藏的过程中，虚体的意识被大量的系统AI攻击蚕食且反噬到肉体，这正是《黑客帝国》中呈现的世界法则。

然而值得讽刺的是，露西退出团队的前提，是继续深潜以抹除所有跟大卫相关的信息，来避免他安装义体金刚和终将死亡的命运。被一种少女化的单纯和一种青少年的纯爱所穿透，这个「向上引爆」和「向下深潜」的双向操作都被断绝了后路，赛博朋克所青睐的极限操作，也就止于日漫男女的纯爱故事。

大卫以摩托车载露西去城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夜之城，与它们在AI程序里月球漫步一样，都是解构赛博朋克世界的纯情青春梦。

人们或许会说，《边缘行者》确实打造了夜之城这个华丽的赛博朋克的世界，大公司的技术专营、人的落魄、过度的黄暴污、先进与腐朽并存、黑道经纪人的双重买卖，以及随时随地的背叛和崩坏，都是其标志性的事件。然而需要看到的是，它们只有赛博朋克的场景虚形，而没有场景内在的深度，我们很难在影片中找到一个真正令人战栗的空间，一个如尼采之深渊那样的空间。

《边缘行者》中最有意思的角色，或许是那位出场仅有一集的吉米黑咲，一位死忠粉超多、有着贵族长相的超梦导演。「超梦」是由介入式义体记录的完整体感经验，被保存为录像带的格式，这等于是凯瑟琳·毕格罗那部经典作品《末世纪暴潮》的续写——正如《末世纪暴潮》中的「鱿鱼」（squid）能收集人的脑波影像。

超梦的制作源于真正的身体（一种身体影像），并且证明了一种「体感经验」是赛博朋克和后人类世界里无法被化约的东西，这恰恰就是人类无法摆脱身体，成为纯粹数据的原因——哪怕是《黑客帝国》沉睡的诸众，也需要在睡眠舱里保存着肉身，这是行使体感经验的前提。

在「超梦」中，最残酷且最刺激的莫过于「赛博疯子」们的死亡经验，它赋予了人类能体验的最大强度——疯魔、狂乱、杀戮和死亡。赛博朋克世界的电影，以沉浸式的至高原则体现了吉米黑咲的座右铭：「与其体验他人的死亡，不如让你经历自己的死亡。」

在从曼恩到大卫的逐一或循环的悲剧中，《边缘行者》的核心放在了放飞和克制的狭隘命题里，放弃了本质的虚无。露西想把大卫拉回来的前提，是避免成为荒坂公司的小白鼠，是削减和放弃义体，这是一种狭隘的爱，它甚至无法解释露西这个角色的整体人设，也很难解释他与大卫的爱情以及他们的爱情基础。

随着大卫的缓冲药剂耗尽，以及他被剧中的终极BOSS「亚当重锤」所击杀，他的生命定格于最后一集。

他最终的拖延，拯救了心爱的爱人，让她最终圆了月球梦，这是一个看起来纯情动人的爱情故事，放到新海诚、细田守等人电影里尚能自圆其说，但放在一个赛博朋克背景里，它太廉价了，就像剧中所说：上月球的体验只需要25万，真的是太便宜了。

这种主题和人物上的耗费，就像义体的缓冲剂，只会令其变钝；它也如坚硬的海床，阻止了意识的深潜。

《边缘行者》打着赛博朋克之名，征用了足够的表面元素，但它缺少的那个能够缝合一切的内核，这个内核是原版游戏中的银手，他是真正玩世不恭的、消极幻灭的、能够缝合「向上引爆」和「向下深潜」，乃至是缝合起整个赛博朋克世界观的决定性人物。

银手、《黑客帝国》中的尼奥、《银翼杀手》中的戴卡徳，它们都是这一类黑暗质感的虚无主义者，这种虚无并非病态的主观主义或普遍怀疑论，而是以命定的方式思考着实在。回望「赛博朋克」这四个字（不得不说它今天已经大大廉价化了），它的精髓不在雷德利·斯科特打造的「原初场景」里，也不再那些以神经机械学、义体和黑客为前提的操作中，而是在那个核爆后无人居住的城市里，垂垂老矣的戴卡徳和他的一条电子狗——这就是赛博朋克的本尊。

【虹膜】

「赛博朋克：边缘行者」观后

文 | 阑夕

当油尽灯枯的大卫·马丁内斯被亚当重锤拆得七零八落、如同瘪掉的气球那样神灭形消，我承认，那是全剧快感最高的时刻，袒露出赛博朋克的文化内核：由疯狂赐予的，也必将终于疯狂。

尼采谈及悲剧的诞生，源自酒神和日神的冲突，前者是情欲的放纵，不惜一切的奔赴癫狂，后者是美学的艺术，辉映在阿波罗的光辉中，最后个体都要在痛苦和消亡中回归世界的本体。

所以那些喊着「被刀惨了」「为什么不是Happy Ending」的声音恰好证明了这部剧集的成功之处——只有足够破圈，才会收获误解，把卷到极致的反抗革命当成请客吃饭，为赛博朋克的世界购买一张温柔似水的言情皮肤。

呐，呐，这个版本的夜之城虽然很二次元，但在荒坂公司依旧只手遮天的城市里，是没有弱保软的说。

就像乔治·R·R·马丁写道，维斯特洛大陆既有老骑士，也有英勇的骑士，唯独不存在英勇的老骑士，所以夜之城没有活着的传奇。

往好处想，「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优点在于它的制作方——无论是动画公司还是游戏厂商——都没有过大的野心，最终出来的成品毋需负担世界观的开拓责任，它更接近一个使用游戏设定的同人作，平行于那款褒贬不一的美式RPG，猝不及防的塞给你一块日式甜品。

如果按照CDPR的构想，男主角会是中间人法拉第，瑞贝卡这个角色也不会出现——他们无法理解残酷的夜之城会有暴躁萝莉这种生物——而扳机社则证明了日本导演对于观众性癖，不对，是对于叙事手法的把控能力是千锤百炼的。

所以「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故事展开是高度日漫化的，或者说网文化，足够屑的精神小伙，在经历一系列的打击羞辱之后，无意捡到逆天神装，从此启动开挂人生，遇到天使一般的妹子，咦等等，好像是坏女人，啊，因为太可爱了，于是怎么都恨不起来，坏女人被我感动了，又变成了天使，好棒好棒，我也从组织里的小弟变成了老大，成了铜锣湾一片的新晋话事人，没想到出道即巅峰，打打杀杀的生活变得麻木不堪起来，连阳痿的福报都找上门来，宁愿晚上通宵看电视也没兴趣在床上干女神了，当然了这个时候屑的一方已经是女神了，我们至今仍未知道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福利姬吗，反正就是太他妈中年危机了，吓死个人，只好在精神崩溃之前和Boss干上一架，虽说是被单方面的暴打啦，但是火之意志终归是留了下来，永远燃烧在木叶村里。

人人都笑爽文广告，人人都爱爽文模式，至于刀了大卫为何不可避免，因为拿出来卖298块钱的是V和他的冒险，可不敢在真正意义上的大男主面前造次。

我也看到有很多迫切希望把露西加入游戏剧情的呼声，不是你们认真的吗，我都难以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画面，难道是荒坂公司手底下的几名黑人壮汉拿着大卫的意识复制文件对露西说，大卫还活着哦，太太你也不想自己深爱的男朋友被注销吧⋯⋯！？

等等，还真有点小激动啊。

其实还是挺感慨的，从小众文化到大众消费品，赛博朋克这种创作题材的生命周期已经逼近终末，它的功能性也从天马行空的警示未来演变成了阴阳怪气的影射当下，正好迎面撞上当代年轻人对于结构性剥削和晚期资本主义的愤恨，从而理所当然的增进了代入感。

就像章回体的「西游记」前后总计一百回，值得反复提炼演绎的，都只在第七回「八卦炉中逃大圣，五行山下定心猿」以前，以被赋红码原地禁止五百年为分水岭，左侧是人格魅力爆棚的齐天大圣，右侧是动辄就要搬救兵的摸鱼社畜，难免收获厚此薄彼的待遇。

「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爽点也在于此，大卫·马丁内斯的人设自带亲近感，人人都在青年时代有过相似的不安和迷茫，从母子关系，到学业矛盾，看多了他人的梦想，却不知自己想要何物，想要追求在这个世界上的独特性，又无从证明。

只能说这么些年磨砺下来的动漫产业太懂这种东亚盛行的青春期躁动了，在我那个年代，构建的是平凡软弱的中学男生突然需要驾驶巨大机甲拯救地球的故事，组织还给你提供了一蓝一黄两种发色乃至性格的妹子可以用来攻略。

再后来，是在食尸鬼横行的都市怪谈世界，爱好文学的大学男生在一夜之间变成喰种，带着独一无二的特殊性成长起来，恨巧合的是也被安排了一个性格粗暴的坏女人在你身边逐渐变得柔软起来，从对你百般斥责到依赖你的保护，同样的一度惨到被削成人棍，好在作者笔下留情，给了一个至善结局。

都说与世界的和解，往往是从接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开始的，但是如果不曾任性妄为，和解便跟投降没什么区别了。

在玩过游戏的观众看来，大卫的悲剧性更加残酷，毕竟亚当重锤在即将通关的V面前没有多少还手能力，然而对于透支一切的大卫而言，亚当重锤的压迫力是天花板级的，就连引以为傲的斯安威斯坦也被亚当重锤更好的使用出来，并嘲笑大卫所装的只是初级品，这种毫不留情的戳破男主角自恃独特禀赋的行为，才是压倒骆驼的那根最重要的稻草。

这是「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献给所有观众的成长教育，越是对此心意难平，就越是自证了这部剧集的出色。倘若样样都满足你，那叫滥俗，反而不会留下如此盛大的吉光片羽，人性本贱，总是畏威而不怀德。

所以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才始终都比四大喜剧要更具影响力。

「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可夸之处还有很多，比如虽然从手法上来说不算，但它细节拉满的线条感，最后月下凌空的那一吻，确实勾起了对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赛璐璐画风的念想，「阿基拉」「X战记」「间之契」「攻壳机动队」⋯⋯啊，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包括作为IP改编创作，「赛博朋克：边缘行者」避开了粉丝向/玩家向的生产路径，你不需要玩过「赛博朋克2077」才能理解剧情，更不必先去听人大吹一通「神经漫游者」，把复杂的世界观简单化，是一项常被忽视的能力，所幸的是，并非所有导演都有扎克·施耐德的偏执。

最后露西来到月球，在寂静的真空里孤身一人面对太阳，从人物到场景都美得让人心碎，而赛博朋克的艺术性，同时在宏大和个体两个角度辉映起来。

有一个悲伤的声音在喃喃自语：「我见过你们人类绝对无法置信的事物，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所有这些时刻，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另一个亢奋的声音在兴奋播报：「早上好，夜之城！昨天的死人乐透，最后结果是满打满算的整整三十个！多亏了没完没了的帮派火并，光海伍德就挂了十个。但有一位警官也挂了，我看你们全得赔钱，因为NCPD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圣多明戈再次发生停电。电网遭人破坏，又是网络黑客干的好事。与此同时，威斯特布鲁克的创伤小组还在人行道上替赛博精神病的受害者收尸。而在太平洲呢⋯⋯好吧⋯⋯太平洲还是那个太平洲。我是你们的铁哥们斯坦。和我一起，开始逐梦之城的新一天吧。」